多闻阙疑

言之命至,人随己愿。

[江澄 I 双杰] 我执03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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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交现场写完。

我流ooc。

慎入,慎入,慎入。

*为何旧知己,在最后变不到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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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江澄对魏无羡此时的怒气似乎没什么感觉,随着话音落下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有些歪斜地向后靠去挨上椅背,一手托腮一手摩梭两下扶手表现略微随意。他对魏无羡神色复杂的凝视毫不回避,甚至回望的眼神太过坦荡,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就这样泰然对视了半刻,江澄面色温和道:“想来你不知道,我退任宗主之位已近一年,不再是家主了。再者我剖丹至今六年有多,莲花坞也没出什么差错,这事儿对江家确实影响不大。平日里金凌会来看我,老管家会来汇报情况,我也有几个心腹下属能助我一臂之力,照顾我的人还是不少。”他一条条有理有据地回答魏无羡,“至于端着架子和你势不两立,其实不然——毕竟从我今日见到你开始,并未刁难于你才是呀?”

“你……!”魏无羡无可反驳,他今日来时做好了对骂动武的准备,不料江澄待他心平气和与他一问一答见招拆招,他心里积攒的不满如同一拳打到棉花上,用力再猛也只是枉然,他根本伤不到江澄。在魏无羡看来江澄定然不会是什么让往事随风的主,他应该已经想过今日情形无数次了,所以才从见面开始就能把握节奏牵着来访者的鼻子走。江澄一派悠然而他纠缠不休,江澄就是要表现得平心静气才能让他急火攻心——他们两个的这场角逐被江澄占了先机,魏无羡想,他都能看到江澄得意偷笑了。

夷陵老祖对他青梅竹马的心灵感应实在不假,看到对面人难得吃瘪江澄心情还真有点儿得意。

以前同门师兄弟还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们常常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开始其他弟子还能插上两句嘴,越往后就越没人跟得上他们二人的节奏,魏无羡说东江澄驳西,魏无羡引经据典江澄举一反三,魏无羡口若悬河江澄毫不逊色地滔滔不绝,更不要提他俩斗到后面你来我往抖的还都是只有你知我知的包袱,当时总和他们一起射风筝的六师弟就说过,大师兄和江师兄两个人斗嘴,要不告诉外人那是在吵架,肯定会被以为他俩练的是双簧。可最终结果往往是嘴上功夫了得的两人武力解决问题,而实力上的差距导致自己被揍的次数江澄一点儿也不想去数。同门师兄弟总是说这二人牙尖嘴利势均力敌,甚至有说江澄毒舌更胜一筹的,其实只有当事人知晓,魏无羡在吵架上也老是让江澄哑口无言气得要炸——否则他干嘛总是选择和魏无羡动手以结束斗嘴?

现如今魏无羡被他一番回话堵得无言以对,江澄感觉有点儿扳回一城的意思,心里自然有些飘了。宜将剩勇追穷寇,江澄接着道:“再说到放下过往向前看,我已将你的金丹物归原主,你我因此两不相欠,迄今为止我从未对人说过什么,你我也算是相安无事这么多年,这还不够放下?为了有命看江家复兴我剖丹做好万全准备,即使不能结丹再活几十年也不在话下,我也确实向前望得很远吧。”

“两不相欠?”江澄继续的话语终于让魏无羡抓住了机会,“若你真觉得两不相欠,断不该擅自剖丹予我,你还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被抓回莲花坞化了金丹的吗?若你当真放下,你我相见不可能如此平淡客套,你大可不必逞英雄拒绝我的帮助还说什么‘不用你管’;你故意和我演这一出久别重逢兄友弟恭的套路,不是想看我被你堵得憋屈就是想看我撒泼打滚如同跳梁小丑,江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这样有意思吗?” 


他们二人真的太了解对方了,甚至超过了解自己的程度。江澄针对魏无羡的性子导出了冰释前嫌的故事让他有火发不出,魏无羡一个回合就看透江澄是有意为之想拿他当猴儿耍。这种了解要归功于他们相识相伴的前十年,少年英雄涉世未深,即使他们自己不愿承认,旁人也不难看出是两人对彼此的影响造就了今日的夷陵老祖和三毒圣手。


然而有句话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他们被这互相间的了解所遮挡,只记挂着怎样能使对方厌烦,又如何来讨对方欢喜,却看不到来来回回中显而易见的牵肠挂肚,猜不透迁就妥协里氤氲缭绕的情真意切,于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却又疏远,他们是同根而生的两条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 。


  

江澄听魏无羡说破他心里打着的小算盘,也不羞也不恼,干脆敞开来说话:“本来有些意思,现在被你捅破这层窗户纸,就没什么意思了。”尔后坐得更加惬意,终于脱下了和颜悦色的面具,显出以前那般横眉冷对的煞气,目光戏谑眼神带上讥讽道:“你说得很对,我确实是故意的,机会难得,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快看出来。”说完顿了顿,这回改魏无羡哼一声当作应答,江澄接着道出下文:“我也确实放不下过往的阴影,对于这点我着实想了很久,过去的很多事情常常让我在梦里挣扎,我以前总觉得是当时落难太过惨痛导致我备受折磨,金凌独当一面后我才发现,我挣扎的不是过去有多痛苦,我怕的正是这样的过去被人遗忘。”

“我的上一辈和同辈宗室亲朋悉数死在温狗和你的刀下,我下一辈嫡亲的血脉只余金凌一人,已死之人不能言传,江家遭难时金凌尚且周岁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外姓人家更不会了解所谓真相,是以完完整整知晓我江家恩怨的人只有我了。我可以接受金凌不计前嫌和你来往,但我不能接受自己放下往事既往不咎。我若放下了,从此世人便只知你夷陵老祖驭使万鬼屠尽温狗血洗不夜天的威风,再不会有人计较温狗为抓你借着莫须有的由头杀入莲花坞,而我爹、我娘、我的同门、我家的客卿、管家、侍从因此而死,不会有人知道莲花坞曾经被温狗糟蹋成什么样子,更不会有人记得我的姐姐、姐夫是被你和你的鬼道害死!”江澄越说越是激动,随话音落下一掌拍在旁边的茶几上。

魏无羡越听脸也越黑,江澄拍案一声巨响仿佛打在他身上。他站起身来冷脸看着情绪激动的江澄,神色显出悲痛来道:“你以为我就能忘了你说的那些过往吗?上一世我被万鬼噬身魂飞魄散,这一世重返人间我和你一样备受折磨,我也经历了你说的所有甚至更多,我心中的痛苦比你只多不少!可时至今日那些逝者也不能复生,你又何苦在这儿作茧自缚?见你如此痛苦生者也会有所感觉,即便是江叔叔虞夫人和师姐在天有灵看你这副样子也不会好过。”魏无羡眉头紧皱,江澄这般偏执让他心疼,他语气诚恳道,“江澄,过往种种错都在我,我向你道歉,你永远记恨我也没有关系,但求你能放过自己,行吗?”

江澄听他这话好像是听了一段笑话,居然笑得恣意,让魏无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笑完了也没再那么激动,面上依然讽刺,道:“过往种种的确错都在你,只是你要为此道歉的对象不在这里,在刚才你磕头的祠堂里!不过金光瑶出事那阵你也说了,你已然在乱葬岗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过一次,你再死千次万次逝者已矣,我还能要你怎么样?说到放过自己,此等情形才是我真正放过自己的表现!我江晚吟被人议论对谁如何都无所谓,独独不能被戳着脊梁骨说我对你这个江家的灾星忘恩负义,我没你那么大彻大悟,唯有丢了你强塞给我的那颗狗屁金丹才能安生。如今我并未受你一丝恩惠,对你想骂就骂想吐就吐,谁还能说我不该恨你,你可知我在剖丹后轻松了多少?魏无羡,我看你无非是不想一直有这么个人提醒你做过的恶和你剖丹 时的怨,让你无法解脱罢了,你连自己都不敢面对,有什么资格来叫我放过自己。”

江澄铜牙俐齿嘲讽功力不减,如今魏无羡金丹护体不会吐血犯晕,但那最后一句的妄自揣测还是把他气得抓起手边茶几上没动过的茶杯砸在地上。魏无羡不明白这人怎么就是不懂,明明是一片真心捧在手里要献给他,他非要说是你在水里下毒让他不得好死,于是对江澄怒极反笑:“你当真是毫无长进!”江澄不假思索反唇相讥:“你也还是那般不知悔改!”

这一回合在这两句对垒后就此打住,他们双双愣了一下,江澄此刻反应过来,他就说之前觉得这场景分外眼熟,原来是当年大梵山他怀疑魏无羡钻进这壳子里,绑了人要验明正身的时候二人应该发生过同样的对话。只是那时江澄暴怒魏无羡装傻,现在改成了魏无羡抓狂江澄嘲讽,江澄心想,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啊!于是他心情复又明朗了些。

不同于江澄,魏无羡此时沉默其实没怎么想起来这似曾相识的景象,刚才一个茶杯摔得粉碎唤回了他的冷静,他想江澄的话虽然有些歪曲,但也没有说错,他的金丹在他此世的壳子里,他上一世直接间接害死的人全都不能复生,他如今的确没有资格要求江澄做任何事情。他说江澄作茧自缚旁人看了难受,真相是旁人如何他不得而知,他是真切地最最受不了这般苦痛,江澄若能放下过往于他而言才是脱离苦海,他承认一直对江澄抱以期冀——他曾想这人的原谅将是他此生救赎。思及此处,魏无羡先在这场沉默中开口了,他垂眸轻声道:“对不起。”

这道歉有些来的突兀,只不过江澄和魏无羡闹了这么久没有金丹身体到底虚弱,体力不支有些乏累,便无心再议。他想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否则就要到留人吃饭的时间,这可不太方便。于是他站起身活动一下,只当没听到那句抱歉道:“时候不早了,你不还约了蓝二在客栈等你?回去吧,不要误了吃饭的时辰。”说完向门口走去,像是要开门送客。

魏无羡听罢有些无力,江澄开始对他下逐客令,他一点儿都不怀疑下一刻老管家就会进来强行请走他,于是他想自己一定要再说些什么好留久一会儿,他慌乱开口道:“对不起,我太晚明白当初你为何失丹了。”他说这话时江澄背对他向前走,手刚触到门扇,话音落下江澄手放在门上停了动作,魏无羡知道这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遂道,“若是我早些明白你为救我,若是后来我没有瞒着你金丹的事情,或许我们能相互理解,我们能共同面对……可能不会落得如此难堪。”他认为命运中一切与江澄的阴差阳错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们心意不通,如果他早些发现那些缺口裂痕,定不至于任其发展为现在这般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一番话是魏无羡的肺腑之言,江澄心中感慨,他们两个在某些方面真的心有灵犀,早些时候江澄也如此想过,但当下为时已晚,何苦再提?他推开门,心生疲倦,转过身来对魏无羡说,“我如何被化丹的事情都过去了,具体情形我也并不记得,不过我确信一点,在此事上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你没必要道歉。”他又恢复先前那般平静淡然的样子,只不过当时他在假装演戏,而此刻确是真心实意。说完步伐缓慢,自顾自地走出议事厅。

魏无羡看出江澄的乏累,如今他和普通人无异,刚才一番激动应该很是耗费体力,他知道江澄不会再与他做更多沟通,他也怕江澄气出病来不敢再勉强多说,于是迈步跟着江澄一起走出议事厅。

他们走得缓慢,一是因为江澄有些脚底虚浮,魏无羡想扶却不敢上手,只得落在后面一两步虚虚护着陪他一同慢慢走,二或许是他们都预感到今后可能再无法聚头,私心想要这生离的时刻来得慢些。江澄引着魏无羡穿过游廊向大门走去,忽然忆起他家落难正是从九曲莲花廊尽头遇到王灵娇开始的,之后他送走了父母,送走了同门师弟,然后送走姐姐,几十年后的今日,他在这走廊的尽头终于送走他的大师兄。

快走到游廊尽头的时候江澄停下脚步,身后之人没注意险些撞上他。他垂在两侧的手藏在袖子里握拳又松开,然后冲着前面的空气开口:“你今日一共和我道了四次歉。”

魏无羡知晓这是说与他听的,看着江澄的背影接话:“可你没有一次接受。”

江澄听他接话并未转身,只摇摇头无力道:“你说得不对。”他说,“我可以接受你的每一次道歉,但我决定不原谅你。”他停了一下又轻声道:“魏婴,我不会原谅你了。”尔后盯着莲花坞的大门发愣,感到眼角泛酸,却没有泪流。

江澄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小却充满笃定,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过魏无羡有了金丹后修炼几年也算是能够洞察细微,只要旁人出声当然不会错过,他听见这话心脏如受凌迟之刑,神情悲痛,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是以沉默以对。他想江澄对他们二人的恩怨情仇就这样下了结论,这场横亘他少年、青年乃至如今中年的连环大戏终于得以落下帷幕,他曾经抱有的一点点从江澄的原谅中得到解脱的希望变为绝望。

魏无羡本就是个不拘一格的人,他若有错,道了歉挨了罚从此便心安理得不再在乎,任何人是否接受道歉或对他原谅与否从来就不是他关心的事儿。这任何人里面既包括了曾经共处的同窗道友,也包括了被他杀死害死的好人坏人无数,还包括了要讨他性命的仇家,甚至包括了他心悦的蓝忘机,包括了他愧疚的金凌,他可以归类蓝湛是爱人,金凌是外甥,江澄的父母和姐姐都是亲人,温若寒是仇人,温情温宁是恩人……唯独江澄,他自己定下的各式各样的标签都不合适江澄——若是至亲,他们没有血缘;若是挚友,他们举刀相向;若是挚爱,他们彼此折磨;那反过来呢?要说至疏,他们青梅竹马;互为宿敌,他们却舍命相救;憎恨至极,谁会对憎恨至极的人剖心剖肺剖金丹!江澄就是他心头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可以在任何位置,但任何位置都容不下他。魏无羡心里无法把这人放到一个准确的分类,因此他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应对之法。之前提到过,魏无羡既像是扒在悬崖边等江澄施救或加害,又像是下棋先输一局要求江澄和他再来一盘,而此刻他已明了结果。江澄站在悬崖边上看了他一会儿后独自离开,不救他也不害他;江澄等他摆好棋盘走出一招后起身告辞,不愿再与他对弈。

二人前后脚朝着同个方向,都不知对方神色如何,就这样静静站着,一阵风起让江澄打了个激灵,唤回神智。他轻声叹气,整理好情绪,缓步走完最后一段距离,亲自打开大门,站到一旁侧身去看还愣在那儿的魏无羡。

魏无羡此时才回过神来,赶紧收敛心思三两步走到江澄身边,语气有些急切轻声叫他:“江澄……”可之后再说不出什么。他们周身的气场都是阴沉和沮丧,一时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对视了一会儿,江澄打破沉默:“什么都别说了吧,我们各自回各自的地方去。我就不再远送了,慢走。”末了像是想起什么,负手而立站得正式一些,对魏无羡说:“含光君对你挺好的,你们二人也很合适,祝你们百年好合。”江澄言语真挚,这是他为谢幕所做的最后感言,从此他在这场戏剧中鞠躬退位。

魏无羡仿佛入戏太深不知完结,他看着江澄挥手下场,只余自己还在台上才如梦初醒。

“好。”魏无羡点头答应。

“好。”他又说一遍。

语毕他迈出云梦莲花坞,慢走几步后听得身后关门的声音。

魏无羡想江澄此时应该没有离场,而是走到客席成为观众。江澄向他点一出与蓝忘机百年好合的新剧目,那他便一定要好好发挥让人满意,即便他直觉从此以往他演什么如何去演那人都不会在乎,只是他一厢情愿。

是以他立誓要带着那颗浸透他与江澄心血的金丹天保九如,好像这样他们就能够一起长命百岁,从未绝交,没有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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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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